电视剧《漫长的季节》是辛爽导演的作品,讲述20年来,北方小城几个家庭被裹挟进一桩凶杀案,由此发生的一系列意外故事。
由时间开始的片名和故事
从剧名来看:漫长,季节,一个是形容词,一个是名词,都跟时间有关系。漫长,是一种感觉,一种关于时间的感觉、体验;季节,是一种认知,是对时间的概括、分类。当人们学会了概括和分类,也代表人类有了关于时间的概念。
什么是时间?时间是因果。因果,是人类对世界的一种认知,就是把一些事情联系起来,进行了归纳、类比和推断,比如:
春江水暖鸭先知……
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……
其物如故,其人不存……
先来后到,变成一条线:四季更替,前因后果。时间,就这么诞生了。可以说,时间是人类大脑的产物。因为我们的存在,才有了时间。时间存在于我们的认知当中,是关于我们生活的体验—— 这也是《漫长的季节》试图让我们明白的关于时间的故事。
1997,1998,2016,这是剧中三个时间点。1997到1998,是延续的。而1998到2016,中间的18年,断了。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是凭经验也能推导出发生了什么:那18年,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,日子一如既往……
1997到1998,能被我们记住,是因为有故事:姑娘邂逅了小伙,小伙爱上了姑娘,家庭的油盐柴米,还有锅碗瓢盆。日子缓慢地持续着。可是,故事没有按照我们的经验继续发展,而是突然被打断。
碎尸案、侵吞资产案;劈腿、失踪;自杀,他杀……各种意外接踵而来,环环相扣,在时代大背景下,共同搅乱了故事的发展,于是,故事变成了事故。
故事,是有发展有连续的节奏。也就是说,有内在的时间线。事故,是意外,突变,通常是不幸的,打断原先故事发展节奏和主线。
也就是说,事故的内在时间线是断裂的。所以,剧中的1998年到2016年,就像不存在一样。1998年到2016年那段日子不存在,意味着没有故事发展。所以,时间虽然在流逝,可一切仍仿佛停滞在了1998年事故发生的那个刹那,时光的指针就此定格。漫长的季节,漫长的这种感觉,也许与之有关。
由时间感断裂产生的创伤症状
重大的灾难性事件,会让我们丧失,丧失的不仅是物理层面的、生物层面的,比如死亡、离异、被抛弃,还有心理层面的丧失:安全、爱、自信、尊严。死亡是最大的丧失,更多的丧失不是肉体的消逝,而是关于心理的丧失:丧失安全感,丧失快乐,丧失亲情,丧失爱情,丧失欲望,丧失理想……
丧失,是一个可以把我们里里外外剥得干干净净的怪兽……丧失常常是灾难,让我们心理产生创伤:我们不知所措、无所适从,怀疑自己、怀疑命运,甚至出现情绪行为失控。
事故的亲历者,如果处理不好创伤,往往也会远离各自的原本角色,变成另一副模样。让我们看看剧中的探案三人组:王响、彪子、马队。他们以不同身份,经历了当初的事故。他们有的是亲历者—— 王响;有的是陪伴者和亲历者—— 彪子;有的是救援者(调查者)—— 马队。不同身份的人,牵扯进同一件意外事故,命运悄悄地发生了转变。
因为事故的特点是没有发展性和内在逻辑性。剧中时间从1998年直接跳到了2016年,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一个中老年组合:丧失亲人和家庭的司机王响,和养子相依为命,生活疲于奔命,最大的理想是养子去北京上学;丧失爱情、婚姻、事业的秘书彪子,浑浑噩噩地活着,最大的愿望是意外暴富,以前的不如意一笔勾销;丧失家庭和职业的警官马队,变身老年舞蹈队的“舞王”,最大的追求是“全世界我最帅”。
这让我们明白了从1998—2016年,剧中隐藏的这18年,他们估计都是这样的状态:其实过得都不如意,这段时间的故事没有剧情。因为,时间凝固了,被折叠了……
看上去过了18年,其实探案三人组的生活模式却被悄悄地固定,他们的生活体验还如同当初。逝者已逝,而亲人却要面对丧失,要应付接下来的漫长岁月。也许不仅亲人,就连参与事件的工作人员,都会被灾难严重创伤到,比如警官马队,被那个猥琐邪恶的大爷激怒,控制不住冲动,离开了深爱的刑警队。
灾难造成心理创伤,损害了我们的时间感,让我们一直活在过去,跟不上时代的脚步,总是为过去埋单。
所以,主角王响说:这个秋天,怎么那么长。因为他的时间感断裂了。
让我们再看看他们三个人的生活:王响忍下丧子丧妻的痛,专注培育养子,这是转移。彪子丧失爱情和事业,悲痛没能够表达,变为冲动行为,厂办唯一的上进大学生小伙,变成碌碌无为的冲动中年,把自己的人生过得稀碎,这是反向形成。马队孑然一身,拉丁舞场常驻,跳着旁若无人毫无配合的舞步,“就是要帅!”这是全能感。
心理创伤的治疗步骤
转移、反向形成、全能感,都是对创伤的心理防御机制,因为,苦难带来的创伤需要我们用尽全力去承受,去化解。这些机制可以帮我们度过创伤后的漫漫长日。可是,够吗?探案三人组说:不够。他们踏上了追求真相的道路。
(一)心理创伤治疗第一步是叙述自己的故事:这么多年,他们念念不忘对真相的追求。
(二)心理创伤治疗第二步是探寻事件的真相:为了揭开18年前的真相,他们上天入地,啼笑皆非地展开了一段黑色幽默式的探案之旅。
(三)心理创伤治疗第三步是寻求社会关系和社会支持:三个草根侦探,想尽办法寻找资源,只为揭开当年的谜团,还事实一个清白。
他们都做了。当真相揭晓,执念放下,时间又开始流动了……剧情的结尾,我希望团圆的一家三口:三个被抛弃的人,组成新的家庭,抱团取暖,我看到了。
同时,我尽量忽略片尾,尤其是玉米地里卧倒的那个红色身影。因为这个镜头会下意识滞留在我的记忆里,眼前也经常会滑过这个画面—— 时间停住了……团圆,才是我心目中的故事,有头有尾,苦尽甘来,停摆的钟表滴滴答答走起。
男主王响说:往前看,别回头。心理创伤极力挽留我们在过去,而我们恰恰要抬脚出发,因为时间不等人。看这个剧,我很纠结。忍不住快进,想知道结果。又舍不得一口气放完,怕看完没得看。第一次买腾讯会员,就为了当天晚上六点可以更新,最早时间看到结局。
这么纠结的体验,是导演讲述的故事带给我的震撼,我的时间感,也随之波动。好剧,是学会讲故事,把事故变成故事。讲述,是疗愈的开始,也是过程。这也是《漫长的季节》试图让我们明白的关于时间的故事:没有事故的故事,通常也不是好故事。